妻愛花草,精心侍弄如養育兒女。
她獨占樓臺,搭架臨空?;苌吓杌ㄥe落,一盆一景,如苗寨人家,竹樓院落參差于坡嶺之上,井然于無序之列,相鄰在自然之中。兩副衣架,一副已為她用,一副也已被她“虎視眈眈”。
整個開放型樓臺,擺滿她的大小盆池,里邊栽種了開花的和不開花的花草和無花無果的樹。鋤鏟小巧,噴壺玲瓏,丟在一邊,似點睛之筆,添園圃之趣。
逢月朗星稀夜,街燈初照時,于她花間看書喝茶,直覺得書香入懷、茶香沁心,又被花香醉了,不肯臥床睡去。
她不誤花事。
為通風光照,觀天候,聽預報,陰晴雨雪她都了然于胸。簾開簾卷,窗啟窗閉,總在恰到好處時。
花不負她。
一盆芍藥騰一樹火,一株老菊生一籃金。蘭生一團綠霧,竹作一首板橋詩。斜角一籃金錢草,形似流瀑;憑空一串鈴,狀猶佛鐘。山桃初放,誘彩蝶來鬧。石榴含羞,招喜鵲敲窗。丑石一兩塊,倚杏扶桃,堤柳兩三株,戲水鳴蛙。金橘累枝,說郊外秋色,芳草綠亭,詩樓臺風光。
侍弄花草,松土施肥,噴淋沐浴,疏果修枝,捆扎造勢,妻舉袖擦汗,敲背揉肩,不曾聽她半聲怨。
人愛梨花春帶雨,心悅芳菲誰不是!就因樓臺花草,常聽門鈴叮咚,常有三兩訪友來家,尤在餐后黃昏前。訪者如她,個個是花癡。來給家里花草問肥問水問醫藥,交流下種扦插技法,一如切磋針線手藝。是凡此時,妻扶枝撫葉,如幼師掰著手指說一二。我便合了書,或擱筆桌上,拎一只馬扎坐了,看花也看她們。她們眉開眼笑,似樓臺花朵,盈盈有聲也無聲。她們說著笑著比劃著,如在鄰家拓鞋樣、描衣樣、剪花樣,那樣地瞇瞇著兩眼,如思,似醉,笑里含了幾分癡。
僅是一窗隔,同日不同天。窗外雪舞,我家樓臺正是姹紫嫣紅時。
我端一杯酒,妻捧一盞茶,落座花前,茶酒放在茶海上,聽晨鳥啼春柳,看夏雨晚晴時。送一葉秋風去冬里,迎接春天踏雪來。
妻囑幾次,近似央告,讓我寫寫她的樓臺。看她的樓臺常醉我,寫她的樓臺,方寸里總有忐忑一二分??謷煲还P而漏萬,多一句則冗繁。欲作工筆,怕一不留神失了真,想作寫意,率意皴擦,又擔心拿不準筆墨輕重。辜負了她,也辜負了她的花們草們。于是,備了三刪六校的紙筆,好隨時聽她斧正。妻是我的老粉絲,在我字里行間鋤草間苗,如在膝肘破洞處作補花,抽針引線,信手而為。
此為一稿,置于窗前,也聽聽樓臺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