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河站的大樓拆了。這座標志性建筑物謝幕的時候,我憶起我的兒時樂園。
也許,如我一樣把一座車站叫作“樂園”的人并不多。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沒有正式的名字,東西沒有明顯的邊界,最南邊靠著鐵軌,最北邊是一條與鐵軌平行的馬路,馬路對面用柵欄圍起來的小區里的人都叫這里“鐵路小區”。我家樓后是一條同樣和鐵軌平行的街道,直通車站。這一條街上,肉鋪叫鐵路肉鋪,理發館叫鐵路理發館,面館叫鐵路面館,游戲廳叫鐵路游戲廳,似乎很難找到一家外來的店鋪。更為神奇的是,這些店鋪的招牌都不像城中那般光鮮亮麗,好像或多或少都帶著點火車機油的厚重感。
我在這條街上和一群鐵路子弟一起度過了兒時最快樂的時光。那個時候,家長們也特別放心我們在外面一玩一整天不回家,因為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全都是鐵路系統里的職工,大家雖不能一一叫上名字,但只需要說一句我是哪個段的,我家哪個親戚在你的單位,二人便立刻變成了近親。所以父母找尋我蹤跡的方法非常簡單,當然,我做了壞事,別人找到我父母的方法也非常簡單。
兒時,我最喜歡去的游樂場就是火車站,這可能和《水滸傳》中阮氏三兄弟以水為家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在外人眼中車流不息人員混雜的車站,在我眼中如家一般。這是因為當時的管理不夠嚴格,我們甚至敢穿行于鐵軌之間,在信號燈前嬉戲,在坡下石碓里翻找蛐蛐……玩累了,伴著夕陽無限拉長的影子回家。我將這些經歷講述給城中小伙伴時,得到的無一不是驚呼和一句“你怎么敢的?”那時的我會滿不在乎地回一句:我可是鐵路人,鐵路可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再大一些的時候,孩子們中間流行起了兩種游戲:拍煙片和翻啤酒瓶蓋,那真的算是我人生的高光時期。煙盒和啤酒瓶蓋這兩個許多人很難攢齊的小物件,街上的店鋪和火車站里卻很常見,我常常把書本放到學校,背著空書包,一家一家飯店要瓶蓋,然后溜進火車站的垃圾處理室,從巨大的垃圾堆里一點點翻找煙盒。記得有一次,父母抓到慢慢悠悠進屋的我,拎起書包,沒有傳來書本的聲音,而是叮叮當當的金屬聲,便將我一通打。
上初中后,大家的手里都有了些許零花錢,我們也不屑于街頭玩捉迷藏的游戲了。車站旁的那家鐵路游戲廳成了所有孩子的據點。我們在這里可以打發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
長大后,我離開了鐵路小區,搬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區,那里更整潔,鄰居也全是陌生人。鐵路一條街終于迎來了外人,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濃郁的鐵路味道。
隨著學業的提升,我離臨河站越來越遠。好在這么多年,它依然穩穩坐鎮于整個臨河城中軸線的最南端,自站前廣場貫穿至北,無論學校在哪兒,我都會拐到這條主街上,遠遠地看一眼“臨河站”三個大字,因為那是我尋找到“鐵路根兒”的標志。
離開臨河后,每次回去,我都會在出站后回頭看一眼“臨河站”。這似乎是鐵路人獨有的情懷表達。
當破損的站臺面和老式的低站臺跟不上鐵路發展的時候,臨河站大樓退出了歷史舞臺。臨河站,不一定是為了離開,也許是正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