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布告下面就擠滿了南臺子的村民,剛從縣識字班回來的邢二才結結巴巴地將布告上的文字念出聲:“凡受騙上當加入一貫道的人員,限期到陜壩地委自首,以獲得寬大處理……”
站在人堆里的詹進財聽得分明,悄悄離開人群獨自回到家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詹老婆子問道:“猴小子他大,你這又是咋來來?一副死人臉!是不是上頭又要征糧?”
詹進財嘆一口氣說:“征糧是小事,這回就怕是拉下圪旦了。這狗的時運不好,盡遇上倒霉的事?!闭f著狠命地抽著旱煙。
詹老婆子焦急地問:“咋介下了?土匪又要上門討閻王債?還是碰上當兵的催命鬼?要不又是工作隊訓斥鄙低你了?”
詹進財瞅了一眼老婆子,說:“盡瞎說!那狗的原先在廟里頭的道人,咋成了反革命?被公安局逮住抓走了!”
詹老婆子舒了口氣說:“哎,我還以為是甚事,原來是那幾個鬼嚼胡話的道士出了事。那些人整天沒事找事,神神叨叨的,我就知道不是好人?!?/p>
詹進財瞪一眼老婆子說:“頭發長見識短,你就能當個事后諸葛亮!你不是也說過道人的話跟神仙一樣靈驗?這會兒又說這話!”
詹老婆子搶白道:“快不要腳大怨拐棍了!你還有臉說我了?我還不是聽你鬼嚼牙叉骨說的?我又不認得甚白道人黃道人,你才是他們的相好的,好得就跟你大一樣!逮就逮住了,省得你沒事找事老是往那個破廟里逛。跟上瘋子揚黃土,你還嫌咱們家消停啦?”
詹進財一臉愁云,自語道:“唉!倒了八輩子霉了!這狗的該咋辦?上頭叫自首了,要不自首,查出來就要重辦。”
尖耳朵的老婆子還是聽到了詹進財的話,關切地問:“咋?是不是你的屁股底下也坐屎的了?你個不知死活的木頭貨!論種地數你腦瓜子靈,遇上這事咋就變成榆木疙瘩了!”
詹進財沮喪地說:“咋了不是!我也入過一貫道,還按了手印!就是那個黃道人叫我按的。這狗的我看是屎屙在皮褥子上——擦洗不清了,就剩下跳黃河了!”
詹老婆子恨道:“活該你倒霉!把你那幾個外路人相信得就像親老子似的,這回瘸子踩高蹺——有你好看的了?!?/p>
詹進財思來想去,最后決定還是隱瞞下去看看再說,或許老天有眼上面不追究,而自首就頂如自投羅網,就得坐牢!坐牢身子就不自由!身子不自由就務役不成莊禾!務役不成莊禾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風!
第十五回:田世雄委任孟半城 烏合眾歸順李司令
上回田世雄得到李鯤生指令,叫他負責指揮齊駿德拉出的一支部隊,田世雄欣然應允。非常時期,實力能證明一切,有了這支部隊,加上百川堡苦心經營起來的力量,一旦時機成熟,先打臨河,再打陜壩,說不定這后套的肥田沃土就可能姓田。田世雄等待的所謂時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到那時共產黨的天下必然不得安寧,乘國軍反攻大陸之勢重新樹起國軍在河套的大旗,便可大顯身手。可眼下不成,時機沒到,那些個搞叛亂的人急著跳出來也成不了什么氣候,充其量給共產黨制造些麻煩罷了,鬧不好就雞飛蛋打一場空。我田世雄在后套經略多年,頗有根基,前程無量,需得好好把握,決不能冒險行事。眼下李鯤生雖將一支叛軍交給自己,但卻是一個燙手的山藥蛋。假如現在自己就上山充當叛軍的指揮,無異于公然亮出對抗共產黨的矛頭,出頭的椽子先爛。田世雄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叫一個名叫孟半城的心腹代替自己行使指揮權,一面掌管訓練部隊,一面等待時機,自己則繼續隱蔽在幕后指揮。
孟半城原是屯墾軍的一個連長,是屠殺祥泰裕起義士兵和窮人會會員的劊子手??箲鸪跗诟底髁x率部轉戰晉西北,河套地方一時群龍無首,屯墾軍殺人越貨更加肆無忌憚。一位名叫呂自拔的共產黨人,時任陜壩國民兵某團政治指導員,辦事路經孟半城連防區,與盤查人員發生沖突。孟半城二話沒說就叫把人捆起來吊打,直打得皮開肉綻。后當地窮人會會員組織起來前去營救,孟半城懾于人多勢眾,才將呂自拔釋放。但當日深夜時分,孟半城復又派人將呂自拔秘密抓捕,拉到西沙窩活埋,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慘案。五原戰役前夕,屯墾軍改編為五臨警備旅,在打包頭的戰役中,孟半城被日軍俘虜,戰后不知是何緣由竟從日軍那里完好歸來,自稱從被關押的集中營越獄逃脫。歸隊后他投靠百川堡田世雄,在田世雄手下當了一名參謀?!熬乓痪牌鹆x”時,孟半城對抗解放軍的改編,辭去軍中職務只身返回山西原籍。但半年后又灰溜溜地回到百川堡,再次提出要在田世雄手下效勞。田世雄擔心孟半城身世復雜,萬一東窗事發連累自己,推說接納外來人員任職需要上報審批,叫他暫居五原隆興昌等候消息。在狼山一帶叛軍日見增加的情況下,田世雄考慮到孟半城軍中混跡多年,有一定治軍本事,便重新啟用了他。
掌控指揮叛軍的事情雖然暫時安頓下來,但田世雄憑直覺預感到李鯤生的所謂反攻大業,決不是輕而易舉之事。特別是李鯤生倉促間組建的所謂“反共復國軍”,目前還只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真要成就一番事功,各項實力還是八字沒有一撇。河套的盛夏悶熱難耐,田世雄只覺得天地間有一層厚棉被捂著,鼻孔出不上氣來,舌頭也有些僵硬。
田世雄憋悶難耐,迫不及待派人進山與孟半城接頭,傳達指令。
孟半城接到指令,喜不自禁地領著一伙同人趕到約定地點——太陽廟,與開到那里的叛軍會合,自稱是田司令的副官,前來代司令接收隊伍。叛軍事先得知進山后統由田司令指揮,而背后的事情一概不知,也就乘水和泥認了孟半城這個把總。孟半城把隊伍接收下來,加上陸續前來投奔的幾百零散人馬,按原有的編制組成一個加強團,各級軍官原封未動,自詡為團長。孟半城領著四百人的隊伍在山里轉悠了兩天,很快就出現了給養不足的問題,山里由于土匪橫行早已人煙無幾,士兵們身上所帶的干糧也吃得凈光。孟半城向田世雄求救,田世雄只說共軍剿匪部隊盯得緊,糧食運不進山里,叫部隊暫時自己想辦法解決糧餉,起事的日子就在這幾天。孟半城無奈,只好縱容部隊四出搶掠。士兵們狗急跳墻,每天夜里結伙下山打家劫舍,危害百姓,以解燃眉之急。
李鯤生被捕,無異于晴天一聲霹靂。田世雄當日就得到消息,心想:李鯤生是后套反共大業的最高領導人,這樣一來,國軍的人馬必然群龍無首,亂作一團難以收拾,局勢難以預料。此時自己更不宜暴露身份,需繼續隱蔽觀察動向再作計較。至于那支交由孟半城指揮的叛軍,就更不能接手。太陽廟一帶本是李在的地盤,不如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李在,數百人馬槍必能使李在動心。田世雄立即差人傳達命令給孟半城,一面寫了封信叫心腹之人送與李在。
李在原本就不大相信李鯤生們能成什么氣候,只是覺得沾些光準比單槍匹馬干要好,他表面上敷衍周旋,內心卻有自己的老主意。李在那日被宋命子救下過黃河逃匿,事后即派宋命子暗中與田世雄聯系求救,田世雄令他就地潛伏,等待命令。宋命子返回將田世雄的話遞給李在,李在哀嘆一聲,只說事情已無指望,便將那些狼吃鬼沒影兒的事拋在腦后。
李在接到田世雄送來的指令,將信將疑,但自己已是光桿司令一個,再無別的出路,于是心存死灰復燃之望,火速派宋命子與孟半城接頭核實,才知道是真有其事。李在重新潛回狼山一帶,叫人傳達命令,命孟半城十日內趕到指定地點會合,不得有誤。狡猾的李在沒有按照田世雄的安排在太陽廟會合,而是將會合地點改為距太陽廟以西二十里的巴音烏拉。
孟半城接到指令,趾高氣揚地率部趕到巴音烏拉時,卻猝不及防被李在扣留,隨即又被斬首示眾,罪名是:企圖叛逃通共。看官須知,這乃是李在匪首慣用的殺一儆百手段,這一手段乃惡毒之極,神鬼害怕三分,何況是凡夫肉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