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城相傳為漢武帝時所建，是西漢朔方郡所屬臨河縣的縣府治所，經過兩千多年的歲月剝蝕，城垣四周的城墻已是殘破不堪，看上去就是一圈灰白色土梁，土梁上立著幾座小廟，兩旁則是重重疊疊的亂家百姓的墳墓。

　　劉生愷揚鞭催馬一陣疾馳，眨眼趕到城垣跟前，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太婆蹲在城垣一角，瑟瑟地縮成一團發抖，身子下面鋪著一些柴草。劉生愷近前細看，那老太婆一身襤褸，只穿著不能遮體的單衣。

　　劉生愷心中納悶，自語道：“這個瘋老婆咋又在這里？這不是南臺子村長邢二才的母親嗎？”

　　“邢二才？參謀長說的是？”李星疑惑問道。

　　“南臺子村的，是個村長，就是會唱山曲兒的那個。”劉生愷答道。

　　“噢，這個人我知道，地委幾次大會他都在場，他辦的互助組名聲在外。他怎么能讓老母親四處流浪呢？這樣大冷的天！”李星不知底里。

　　劉生愷皺皺眉說：“沒有辦法，這事我曾問過二才，老媽苦大仇深，心里埋藏著過不了的坎，精神倍受煎熬。二才是個大忙人，管著一個村的生產，又是單身沒個幫襯。母親的瘋病好一陣歹一陣，每當清醒時死活不在家呆著，每次二才找回去不等隔一夜，就又跑得無影無蹤了。”

　　劉生愷說著，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走過去給那老婆子披上。不料那老婆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劉生愷，死死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飛一般地跑到城墻對面，隱沒在亂墳堆間不見了。

　　正在這時，李星大聲驚呼：“他們來了！參謀長你看！”

　　劉生愷順著李星所指看去，只見幾里外的平地上一炮黃塵，騎馬的與步行的人群混雜在一起，一大隊人馬向這邊急速走來，顯然就是龐茂清率領的叛軍。

　　劉生愷說一聲：“我們迎上去！”說著翻身上馬，與李星向那煙塵中的隊伍馳去。

　　龐茂清眼見兩個騎馬的人迎面而來，到得跟前也不繞道回避。開始還以為是兩個不相干的過路之人，近前一看，才看清來人是軍分區參謀長劉生愷。他心中狐疑，昨夜的軍事行動是突然襲擊，一切都是在無人知道底里的情形下進行，陜壩軍分區怎么這樣快就采取行動？龐茂清立即警覺地按住槍套，黑著臉問：“不速之客，劉參謀長你來這里干什么？我329團正在臨時軍演，莫非劉參謀長有什么指示？”

　　劉生愷冷笑道：“軍演？請問龐團長的軍演是什么科目？看看你的隊伍，走沒個走樣，站沒個站樣，七零八落好像打了敗仗。真正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有過這樣不堪的軍容嗎？”

　　龐茂清聽得不是滋味，但倉促不知如何應對，厚著臉皮狡辯：“正因為軍隊缺乏素養，才要加強日常訓練。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在下冒昧了，還請劉參謀長讓開道路，我團要繼續拉練。”

　　劉生愷強壓怒火，對著吵吵嚷嚷的人群令道：“現在我命令，全體官兵原道返回。陜壩軍分區已經作出決定，撤銷龐茂清329團團長職務！”

　　龐茂清聞聽此言，下意識地拔出手槍，朝天就是一槍，大吼道：“誰敢亂動，就地槍決！劉生愷這是公報私仇，假托軍分區指令，都不準聽他的！給我繼續北行進山！”

　　劉生愷目光如炬，盯著龐茂清厲聲說：“龐茂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這是叛逃！”

　　龐茂清獰笑一面，兇相畢露，舉起手槍對準劉生愷，兇狠地說：“既然劉參謀長知道了一切，還來送死，別怪我狠毒，我別無選擇！”說著又向劉生愷逼近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啪啪”兩聲清脆的槍聲，劃破沉悶的空氣，從劉生愷對面響起，龐茂清“啊呀”一聲，沒來得及回頭看個究竟，就栽下馬來。子彈從人群中射出，發射的是329團一營二連三排排長孫勝。

　　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誰也弄不清原委，隊伍頓時亂作一團。孫勝敏捷地將身子一躍，站上一個高臺，只見他一頭短發根根直立，一張圓臉嚴峻而自信。他提高嗓門對著驚魂稍定的亂軍說：“大家不要亂，聽我把話說完，愿意走愿意留自便。”

　　這孫勝雖是個下級軍官，卻對時下局勢有個正確估計。他原本是抗戰前傅作義“黑馬隊”的一名騎兵，參加過剿滅慣匪楊猴小的軍事行動。他曾親眼目睹楊猴小匪幫為害鄉里涂毒生靈的慘狀，也親歷了國軍勞民傷財與亡命之徒生死較量的無數次戰斗。每當想起往事，當年后套人民跪在他們面前哭訴匪徒殺人害命的情景，就歷歷在目。他知道，這伙子人受人煽動拉出去，其結果只能淪落為匪為寇為歹徒，到頭來遭殃的還是后套的百姓。作為一個祖祖輩輩生活在后套的人，他不忍心看到當年的人間悲劇重演。孫勝憤恨龐茂清煽動叛變，把弟兄們往火坑里推，早有撥亂反正之意。但事發突然，又見戰士們都相信了龐茂清的話，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他邊隨隊伍前進，邊想著主意。眼見隊伍要被帶進山里，孫勝心急如焚。正在這時，卻見兩個騎馬人迎了上來。騎馬人與龐茂清的對話使他明白，眼前這個義正辭嚴的青年軍人正是早聞其名的剿匪指揮官劉生愷。一陣興奮之后，他乘著混亂悄悄接近了團長龐茂清，在千鈞一發之際，果斷舉槍擊斃了這個害群之馬。

　　不待孫勝開口說話，幾個龐茂清的親信刷地圍了上來，槍口一齊對準孫勝。幾乎與此同時，三排的全體戰士也拉動了槍栓，又對那幾個準備行兇的人形成了反包圍。

　　劉生愷見勢不妙，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然后策馬走上一個高臺，用洪亮的聲音講道：“我是陜壩軍分區劉生愷。大伙兒聽我說，龐茂清這是設了圈套叫大家往里鉆。大家想想，現在整個河套都被起義軍控制著，綏東的騎兵部隊也陸續開進后套，這里怎會有國軍的立足之地！他們這是騙大家上山，造成既成事實。到那時，你們都無辜背了叛變的罪名，就任由特務們操縱了。我們大家千萬不能辦傻事，一失足成千古恨。董其武司令員的決策是英明之舉，是為兄弟們長遠考慮之舉。跟著傅將軍、董司令，到人民方面來，真的沒有錯。共產黨對起義人員既往不咎的諾言不會變。現在煽動叛亂的龐茂清已被擊斃，大家都是受蒙蔽者，只要大家回去，還是一樣的解放軍戰士。”

　　這時，孫勝也高聲說：“為了自己的前程，大家懸崖勒馬不遲，還是跟著劉參謀長原路回去吧！走，我們回去！”說著向百川堡方向揮了揮手。

　　亂軍里還有人心有余悸，向孫勝發問：“我們已經背了叛逃的罪名，就怕跳進黃河洗不清，這樣回去能夠平安無事嗎？以后受到追究怎么辦？你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劉生愷接過那人的問話大聲說：“眼下的情形完全是龐茂清一手所為，在我來這里之前就已調查清楚。龐茂清的背后是臺灣特務和一小撮頑固分子的陰謀策劃。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一時受歹人蒙蔽情有可原。何況叛逃還沒有成為不可挽回的事實，孫勝排長及時挽救了大家。是一條道走到黑，還是懸崖勒馬改邪歸正，全在每個人的一念之間。值此關鍵時刻，大家伙兒千萬不能糊里糊涂，返回歸隊才是正路！”

　　“返回歸隊才是正路！”緊隨劉生愷的通訊員李星也大聲說。

　　亂哄哄的人群開始安靜下來，多數人悄悄掉轉身慢慢踏上返回的路。剩下一些零星打不定主意的士兵又開始交頭接耳，神色慌張不安。孫勝趁熱打鐵，帶著因激動而顫抖的語調說：“劉參謀長說得明白，你們都是上當受騙的，現在叛亂分子龐茂清已被擊斃，我們就此回去就是立功之舉。大家千萬要清醒，叛逃只有死路一條！回去吧，我孫勝的為人大家清楚，我可以用性命給弟兄們擔保！走，馬上回去！”孫勝說著跳下高臺，自個兒邁著大步向百川堡駐地走去。三排的戰士緊跟在排長孫勝后面，也向南走去。

　　那幾個龐茂清的親信自知手上沾著政工干部的鮮血，心里狐疑忐忑，但聽了劉生愷的勸慰心存一線僥幸，又見大勢已去，再對抗下去就是孤家寡人。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面面相覷一陣，終于不敢造次，乖乖掉轉馬頭，隨著隊伍返回百川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