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國
第十一回:馮寶寶催糧如催命 詹進財舍家認倒霉
馮寶寶接到崔正仁指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臺子的存糧大戶詹進財。老財對馮寶寶早有口頭承諾,但就是一拖再拖好賴不兌現。馮寶寶還記著老財上次“秋后新糧下來”的話,現在時令早過,老財夏秋兩季糧食盡皆歸倉,這回看他還說什么!
當夜,馮寶寶摸黑回到南臺子,徑直來到詹進財的府上。詹進財正在一個人抽著煙發愁。他見是失蹤多日的馮保長露面,嚇得趕緊把門閂牢,低聲問道:“你這是從哪個地縫里鉆出來的?半年不露面,我還以為你被槍崩了!”
馮寶寶輕松一笑說:“那才容易!我這些天正在崔司令手下當差,共產黨連我人影也見不上!”
詹進財不明白,眨巴著小眼睛問:“崔司令?咋又出來個崔司令?”
馮寶寶說:“崔司令你不知,你可知道臨河縣的參議長崔正仁吧!現在后套的十萬國軍全在他的手上,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回來!”
詹進財愈加迷惑:“十萬大軍?那一天得吃多少糧食!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我今年地里產量不好,又被分了五畝地給寡婦辛二白。政府征糧有法令,又一斤不能少。洋煙苗子剛出土,就被鏟得一苗不剩。西瓜趕集又遇上兵痞子,打了個稀巴爛。不要再跟我說征糧的事!”
馮寶寶聽老財這話心里盤算,眼下搬騰糧食目標太大,先把人弄過去,不愁他不出血!馮寶寶伸了伸長脖子說:“你看看,又要哭窮!我這回不談糧食的事,司令那邊甚也不缺,糧食都是從臺灣用飛機空投,都是美國面粉,意大利大米,還用你那兩顆麥子!這回是司令親自招你,叫你父子團聚!你那個猴小子干得不賴,當上了國軍機槍突擊手。”
詹進財眼睛發亮,隨后又黯淡下來,說:“那個灰小子果真當了土匪!我到那地方跟他見面?他咋不會來與我見面!當了土匪還得理啦?”
馮寶寶顯出很驚慌的樣子,連忙說:“不要亂說!禍從口出!這話要是叫崔司令聽見了,敢滅你全家老小!”
詹進財自知說話有失,不再言語。
馮寶寶吹著氣說:“話我說到頭了,你老財說個痛快話,走還是不走!我好給司令個準信!”
詹進財有些撐不下去了,哆嗦著說:“如今也只有這么辦了!你給我留個準地方,你先走,我收拾收拾隨后就到。你可要在司令面前說幾句好聽的,我們父子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給你啦!唉,我那個妨主小子!仇人呀!”
馮寶寶一臉高興地出了門,把滿屋子的愁苦留給黑洞洞的詹進財。老財點著一鍋子旱煙,吧嗒吧嗒悠悠地抽,一面沉沉地陷入玄想。他從晌午思謀到傍晚,詹老婆兒把飯端到跟前眼皮沒眨,只說自己肚子鼓脹不覺得餓。又從傍晚思謀到半夜,老婆子鋪下的被褥沾也不沾。直到老婆子打起一尺長的鼾聲,老財總算打定主意。他把家里僅剩的十塊銀元拿出來,最后摸了摸,然后用布子包好,放在柜臺顯眼的地方。又把留作來年種子的一口袋麥子從地下挖出來,放在院子正中央。他相信老婆子有這個悟性,“中”不就是“種”么,種子下得對,莊稼才能長得襲人,苗苗長得旺,下來收成才能好。這可是莊戶人家頭等大的大事呀,咱老詹家祖祖輩輩就這樣,全靠地里頭刨鬧過日子。一旦我這個頂梁柱不在了,他們娘倆就得自己扛起這個家,只要莊稼地不荒廢,人就餓不死,過好過賴反正能過咯。猴小子算是完了,自己也走上不歸路。老財此時最恨的是那幾個道人,連哄帶騙把一家人拆散作害了!他也恨馮寶寶,笑面虎一個,說是幫自己的忙為自己好,實際上是瞎子給瞎子引路,最后一并掉進坑里。事到如今,南臺子是待不下去了,可也絕不能按住馮寶寶指的黑路走,幾輩子本本分分的人家,跟上灰人入伙當土匪?那還不如一根繩子上吊了,要不就跳黃河喂魚!自己雖說到了半輩子的年紀,但受苦種地還能頂個半勞力,走在哪也不愁刨鬧個吃喝,就是給人攬長工打短工,受人鄙低,總歸有這一百多斤的力氣。
第十二回:“映山紅”從良嫁算命 宋命子被坑殺佳人
宋命子上次跟著李在脫逃渡河南去,主仆二人躲在口袋墳一帶,從此不敢露面。宋命子身無分文,兩人連吃頓飽飯都成了問題。李在動輒雷霆大怒,罵宋命子廢物。宋命子先是在沙窩里套野雞、打野兔子,烤一頓燒一頓地聊以充饑,后來又每日出去挖些蓯蓉,用水煮吃。不想這蓯蓉是一大補品,吃得多了,竟將李在吃得口鼻出血。李在破口大罵,說宋命子忘恩負義,謀心不善。宋命子有苦難言,只是一個勁兒地喊冤叫屈。情急之下,宋命子又大著膽獨自一人出去夜間打家劫舍,弄到一些米面。主仆二人吃的是干米飯,住的是亂墳灘,凄凄惶惶,度日如年。
這樣過了一些時候,宋命子心血來潮,忽然想起老相好“映山紅”來。先是,久居山中的“映山紅”眼見李在匪幫日落西山,江河日下,自知匪窩不是久留之地,便瞅準機會不辭而別,出山后幾經周折,流落在五原隆興長安身。宋命子知道后,本想再次捉拿“映山紅”回山,無奈剿匪戰斗風聲日緊,自身難保,只得放任自流。但宋命子不甘心的是,自己叼搶的那些銀元寶貝,一個不剩地交由“映山紅”代為保管,如今還在“映山紅”身上。饑苦艱難之時,宋命子想到那些財寶,原本可以救急之用。況且多日來身處荒野,和衣入睡,便聲稱過河打劫伙食,向李在告了假,然后大著膽潛到黃河北岸,晝伏夜行,輾轉混進城里。宋命子敲開那“映山紅”的房門,不料那“映山紅”卻早已改換門庭,新政府工作組舉辦新婚姻法培訓班,婦女都到培訓班接受教育改造,叫她們婚姻自主,重新做人。決心從良的“映山紅”不久前已與一個算命先生登記結婚。
被按倒的“映山紅”一把將宋命子推開道:“你我素無婚約,這樣茍且成何體統。況我如今已是有了正經男人的,夫婿早上出去算命,一會兒就要回來。你這樣的獸行,如若被他撞見,叫我以后如何為人?你我緣分到頭,就此一刀兩斷。”
宋命子一聽,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落難在身,真想把她用麻袋裝了,扔進烏加河里。他忍著氣說:“那好,你把從前我給你那些珠寶銀元拿出來,我有急用。”
“啊呀呀,哪來的珠寶銀元?你那些個破銅爛鐵本來不值幾個錢,早被我男人換大煙抽了,剩下的已被政府沒收了。”
“映山紅”說得不假。那算命先生偶然發現了“映山紅”收藏的珍寶,便起了謀財之心,變著法兒贏取“映山紅”的歡心,還一千遍一萬遍表白他對她的真誠愛慕之情。“映山紅”覺得這么實心對待自己的男人世上少有,便一來二去與算命先生結為鴛鴦之好。算命先生說:“我已經反復掐算過了,你我是一對天仙配,你從此不能再接客,否則會有血光之災!”
“映山紅”明知這是鬼話一通,但難得算命先生著實疼愛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與此人長久廝守居家過日子倒也靠譜。又想到政府工作隊說的那些話句句在理,都是為了自己好,也就鐵定了一顆心依從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本是一個煙鬼,“映山紅”便叫他發誓戒煙,為此她還把私藏剩余的珠寶銀元交給了政府,得到工作組的表揚。
戒煙后的算命先生身懷掐指算命的本領,每日到街面上擺個小攤,也能賺兩個小錢,“映山紅”也每日幫人打點照料商鋪門面,掙兩個零錢添補日用,兩人如此這般,度日光景雖然清苦艱辛,但不打不算將將就就也倒心安理得。
宋命子聽“映山紅”這么一說,當下像泄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他又氣又恨,又不敢發作,只怪自己當初打錯了算盤,如今落得人財兩空。他狠了狠心,站起來,猛然給了那女人一個耳光,返身出門。
宋命子無功而返,好不灰心,一路上接叼帶搶總算沒被餓死。不料到了黃河邊上,渡口設了關卡,專門盤查流竄的土匪。宋命子項上一顆沒遮攔的禿耳腦袋,注定是漏不了網的魚。他有賊心沒長賊膽,知難而退,又原路返回。一路步走,疲累不堪,宋命子便搶了牧民的一頭騾子騎上代步,漫無目的地向北晃去。他邊走邊想著心事,感到自己的命實在不好。前二十年老實巴交受苦,結果窮得要命;后來這幾年入桿子當土匪,剛剛混出個人樣,又遇上虎兔相逢命途多舛,自己成了無家可歸的亡命徒。如今落難,連女人也翻臉不認人,可憐那玩命得來的救命錢財也打了水漂。這都是命,活活一條受罪的命!怨誰?這天下人沒一個好東西!宋命子這樣思來想去,不覺又向北走了十多里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