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如同一束溫暖的光,引領我們從無知到認知,遍覽世界的精彩;教導我們從幼稚到成熟,體味世事的美好。
感師恩,念師情。我們在前行的路上習其道、學其言、效其行,將心中的思念與感恩化作無盡的力量。
——編者
2023年9月9日,40多年前曾在一起教書的趙秀巖老師去世了,享年89歲。
震驚,前年我去烏拉特前旗探望她,她還健康、矍鑠、思維清晰,十足的一個精致的北京老人形象。
她指著墻上全家福相框中的五個女兒女婿介紹:“這是四姑爺,那是五姑爺……”佩服其眼力,準確無誤。
她還特別講到,春節烏梁素海漁場場長到家慰問,稱她們是漁場“元老”、功臣。
分別時,她把我送至小區門口,依依不舍,還做了一個擁抱。
未曾料,那次擁抱,便成了我們“忘年交”友人之間的最后一別。
她從北京來
遺憾、悲痛、難過,像所有送別老師、前輩、同事時一樣情感復雜,但是,送她,卻是另有一種家國情懷。
她是一個支邊的“軍嫂”,54年前,從北京走來,54年后,她的身軀將永遠長眠于北疆大地。
她出生于1935年12月,從小生活在北京一個殷實、富裕的家庭。家有大宅院,夏日家里用木盆盛滿冰塊消暑,冬日有壁爐取暖。腳上穿的鞋,幾個月一換新。
忽一日,在前門街上,她看到有位小朋友穿的呢子大衣很漂亮,她也想要,大人花兩天時間跑遍了北京城,終于找到了賣家,滿足了她的心愿。年幼的她,堪稱是家里的嬌寶、千金小姐。
1956年畢業于北京春明女子中學。后因家族成分問題遭受連累,當過鄉村代課教師,當過北京前門鞋廠、延慶鞋廠工人。
1969年11月隨軍來到了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二師十九團。
1980年在兵團轉制后的烏梁素海漁場學校任小學教師,1994年正式退休。
回顧她的崢嶸歲月,由京城到內蒙古,由大家閨秀到邊疆軍嫂,經歷了鳳凰涅槃、云泥轉換的過程。但是無論多么艱辛和彷徨,她都沒有放棄心中那束光。
她,與所有上世紀由大城市到內蒙古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和兵團戰士一樣,為祖國屯墾戍邊、建設邊疆、保衛邊疆作出了巨大貢獻。
她眼里的河套平原
1969年11月的一天,她從北京帶著三個女兒西行,在烏拉特前旗火車站下車,哇,提前預想過內蒙古的荒涼,沒想到竟然如此荒涼。
縣城很小,街道蕭條,平房低矮,人煙稀少,周邊曠野,雜草叢生,“匪夷所思”,“不可思議”!
下午坐馬車到了位于烏梁素海西岸、新安鎮附近的雞烏素(19團7連),黑暗籠罩四野,伸手不見五指,頗有野狼出沒之地的恐懼。
進了丈夫的住處,房屋矮小,陳設簡單,晚上她連帶來的行李也不讓打開。她后悔了,沒想到自小念課文那么有詩情畫意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竟然是這樣的不堪。她準備第二天帶著孩子返回北京。
然而,時任連長的丈夫給她做思想工作,她自己也想結束與丈夫兩地分居多年的孤單生活,便答應留了下來。
人留下來了,但兩個地區文化、習俗的天壤之別,經常讓她尷尬和費解。她給鄰居家的小朋友教說普通話,示范如何講衛生,啟迪懂禮貌,讓自家孩子領著他們跳舞唱歌、畫畫兒……對于口吃的幼兒她單獨給以輔導、矯正;對于膽小寡語的小孩,她有意帶到自己身邊,給他機會大膽展示。
正式轉入學校教書以后,她的教育方法更是與眾不同,北京的幼兒教育新法隨時被引進,她的自我創新和總結也愈加豐滿和成熟。
在那個年月,她這個“北京人”就如同從電影里、圖畫中走來的超級明星、絕代佳人一樣,備受擁戴、崇拜。她的教育理念和技法也被教育部門、同道中人廣泛交流、模仿。
她的愛一諾千金
那還是她在延慶鞋廠工作的時候,一天傍晚,她們幾個女工下班擠上了最后一班公共汽車。
車上人多擁擠,當時天已黑,彼此也看不清面孔。正在等點發車的檔口,姐妹們站在車門口快樂地交談著。此時,坐在最后面的一個青年軍人,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他想,是不是她?那是他當兵前在農村老家認識的一個姑娘,他們早有暗戀、早有心慕,但由于姑娘突然回城,他去當兵,失聯多日,日思夜念。此次回鄉探親,坐上此車,難道真是上天有靈?
于是,他試探著,向前輕輕地喊了一聲:“趙秀巖。”黑暗中,那頭回話了,“是我,張明勝?”……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此次重逢,決定了他們的一生。
她不嫌棄他鄉下的家貧,沖破了家族的障礙;他也不嫌棄她的家族成分高,婉言謝絕了首長給介紹的女青年。
她從北京跟著他來了。她與他在兵團改制地方時,放棄了現役軍人回北京轉業的最后一次返城機會,選擇留在了自己深愛的內蒙古。
愛的結晶,是家里有了“五朵金花”;愛的付出,是延及其子孫的關照。
她的大女兒是聾啞人,為了讓外孫女能夠接受良好教育,日后成才能照顧她的聾啞父母,她退休后便與丈夫一起拋家舍業到包頭租房陪讀,一陪就是六七年。
她腦中熟記五個女兒、外孫的手機號碼。微信相連,每年逢哪人生日必發祝賀話語。
她的為人處世、生活態度,影響著家里的每個人。做人做事,“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心態氣度,“不為上一秒牽掛,不為下一秒擔憂”。
她是家里的半邊天,是朋友們眼中的熱心腸。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代,她做的一手好飯菜,京法燉魚堪稱一絕,有許多兵團戰士、青年教師去她家蹭飯解饞,大快朵頤。她善于交往,做事公道,有無數個青年男女經她介紹結為伉儷,有許多家庭遇到矛盾、糾紛請她評理、化解。
人到暮年,她依然喜歡接受新生事物,智能手機使用嫻熟,網上購物、查信息得心應手。直到八十高齡,身體硬朗,耳聰目明,假如她想回一趟北京,說走就走,一人獨行,無需兒女陪伴。
一晃就是54年,一次扎根就是永遠。盡管在常人看來,她或許也有一些人生不完美:他來內蒙古,把許多鄉下學生培養成人走出內蒙古,而她的女兒大多留在內蒙古的企業或下崗再就業,后輩已回不到大都市;退休后作為外地人,當地無親人,偶爾感覺孤寂。但她坦然自若,她的初心業已實現,河套平原、烏梁素海及那里的人、生活均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她家是北京軍區二師十九團老兵中最后的一個留守者,他們這一代人的使命,已經順利完成!
當昔日的兵團戰士分別多年回來探望她這個“趙阿姨”,當長大成人的“學生”見到她主動握手、問好,當曾經的同事打電話慰問……她笑容可掬,慈祥無比,特別開心、知足。
趙秀巖老師走了,生前她的那個深情的擁抱,永遠留在我的心間。
她的擁抱,飽含著對內蒙古的熱愛,對河套平原的熱愛,對草原人民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