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曉玲給我送來了她的第二部散文集《山的那邊》。幾年前曾讀過她的第一部散文集《又是桂花飄香時》。
邊讀邊想,一個人若總是對自己的過往歲月念念不忘,總是有那么多的情難舍,其精神生活該是何等豐富多彩。讀著那一篇篇似曾相識又別有一番滋味的文章,我不由地想起前不久讀過的梁實秋先生的散文集《歲月是一場不期而遇的深情》。其中三個關鍵詞,“歲月”“不期而遇”“深情”深深地觸動著我。
一
歲月是每個人用心、用情匆匆走過的過往。歲月有痕也好,歲月無情也罷,或曰歲月如梭也好,歲月如歌也罷,日子總是要一天天地過的,就如同日出日落,全不顧你意愿。對于有心的鄂曉玲來說,過往的歲月總有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期而遇的深情。
她從小橋流水、花香四季的南方遷徙到大漠浩瀚、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兒時的歲月當是她終其一生難以割舍的情緣,她在書中不止一次地寫道:“我的故鄉在皖南,人稱‘上江人文之盛首’的安徽宣城,這里山清水秀,城北五公里處就是延綿百多里的江南詩山——敬亭山。”難怪她骨子里有這么多的詩情畫意,她的基因組合里念念不忘的是詩仙李白對家鄉的描述:“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隨著生活的變遷,她來到了“千里陰山千里雪”的陰山腳下黃河北岸的河套平原。于是,她深情地寫道:“當神奇的陰山山脈走向河套大地時,它收起鋒芒的犀利,像慈母一般俯下了高大的身軀,溫柔地環抱著河套大地。”
“春季河套大地姹紫嫣紅,殷殷桃紅未落盡,絢麗的丁香花又開了,梨園潔白花如雨,紫粉槐花飄下來。夏季田野鎏金溢彩,遠望麥浪金燦燦,近看瓜果滿園香。秋天更是向日葵收獲的季節,陽光下的葵盤中那一粒粒胖胖的葵花籽,迫不及待地要擠出了葵盤,田間地頭灑滿了豐收的歡聲笑語。河套從來是福地,俯瞰天賦河套的大地,恰似一幅濃墨繪就的佳作,赤橙黃綠萬象生機。”
一切藝術都是用感性的東西表現最崇高的情感。一個優秀的創作者,一定是時代認真的觀察者和準確的書寫者。
她的散文集中有她借物寓情的《沙棗花開的季節》《多藍湖隨想曲》,有難舍難忘的《渠邊人家》,有《父親的背影》,就連河套人因常年嗑瓜子而形成的豁牙也成了她筆下的《驕傲的豁牙》,而寫的最多的還是她的故鄉、家人、兒時的玩伴和成人后的親朋好友。在近60篇的散文隨筆中,她用了20多萬字去敘說那些歲月給她烙下的印記,其中一些篇章讀來令人動情,如:《年味兒》《相聚》《根旺的幸福》《母親的心愿》《父親的小院》《緬懷恩師》《家有小弟》等。她不厭其煩地寫著“江南人、江南情”,還饒有興致地寫著她心目中的“北方人、南方人”。
而這一切的過往歲月,這些深深觸動作者心靈的深情,又是那樣不期而遇、那樣情不自禁。作者迫切地用筆記下來,又迫不及待地向朋友傾訴。正所謂“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正是那些深深地觸動著作者心靈深處的歲月的深情,才使她散文集中那些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還有那一山一水、一物一景,讀來總讓人沉浸其中、產生共鳴。
文學作品對人心靈的感動,不是觀念的說教,而是精神的溫暖,是美好的人性、人情對人的感染。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特的,每個人的歲月里都有著許多不期而遇的深情。
二
散文和詩都是詩意地表達情感的文體,都可以通過生活中一個小的切入點來拓展想象力和創作空間。這就要求寫作者保持與文字的距離,只有跨過那些華麗的辭章,才能一步步走向生活深處,才能精準捕捉歲月里那些感情的突發點。
鄂曉玲的散文集開篇便以沙棗花開的季節切入。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沙棗花,一棵北方再普通不過的沙棗樹,竟讓她如此動情:“初夏,河套大地一片蔥蘢,田間的小草抖著機靈,擠在禾苗中間,綠油油的麥苗好像一個貪長的孩子,晚上伸個懶腰,早上就長高了一截……這樣的季節里,只要你走向郊外,走過田野,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不經意總有一陣陣幽香襲來,循著那幽幽的香味望去,一定會看到一棵或幾棵沙棗樹。”
難怪大詩人蘇軾在發配異鄉時仍寫道:“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好一個“此心安處是吾鄉”。故鄉從來就不只是生你養你的地方,而是一個安放靈魂的地方。
沙棗樹不擇條件,自由地生長在大地任意一個角落,扎根、開花、結果。全不顧歲月里那些有形無形的變遷,也不管有沒有人欣賞,自由地綻放、幽幽地散發著清香。
有生活的地方就有歲月。有夢的地方就有文學。歲月,真是一場不期而遇的深情。
對于由南方遷居到北方的鄂曉玲而言,這種得天獨厚的對于歲月的感受和深情自然是她富有的金礦。這在她的散文集里時時都能感受到。
這樣的生活背景,這樣的歲月留痕,這樣的歲月里一場場不期而遇的深情的文字,使人讀起來更有一番滋味。
自然是為文的某種意境,也是散文的最高境界。對于一個散文寫作者,最難的還是將自己內心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和盤托出,并得到讀者的認可。這就是說,一個散文寫作者光有歲月的感悟遠遠不夠,必須有對生活的深層理解,在文字與讀者之間建立起以“人”為脈絡的主體。無論寫作還是行走都是無止境的,因為歲月不會停下腳步,那些歲月篇章有情也好,無情也罷,總會與你不期而遇。
著名文藝評論家盧卡契在論述巴爾扎克的創作時說:“從藝術的內在規律出發,作家所描述的會使它留在記憶深處的真正看到的而不是他情愿看到的。”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福克納說:“藝術家的宗旨無非是要用藝術手段把生活抓住,使之固定不動,而到百年之后由陌生人來看時,照樣又會活——既然是生活,就會活的。”
每個人在過往的歲月里都有著不期而遇的深情,五千年華夏優秀文化就是在這綿綿不斷的歲月的深情里賡續的。
文貴自然,情貴真。用真情實感去擁抱自然,擁抱生活,用真情實感去書寫每一個歲月里不期而遇的深情,這就是鄂曉玲散文集《山的那邊》給我們的啟迪。